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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作者:已年满18很多年      更新:2025-03-15 16:35      字数:4360
  很快到了午膳时分,哪知饭菜刚摆上桌,王之牧就被观棋叫去了隔壁。姜婵因早间那阵受累,格外饥肠辘辘。她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回来,吩咐下人把几道菜端下去灶上先热着。
  她又见那冰镇过的酥酪着实有些可口,遂先饮了一盏填腹,谁知停不下嘴,一连饮了两盏才罢休。哪知不多时便觉腹内有些翻江倒海,不时泛酸,忍不住连连作呕。
  “快……快传太医……不,不,快叫大夫!”王之牧一只脚方跨进门,便撞见她这副捂着嘴吐得冒冷汗的模样,当即急声唤人。
  姜婵本想对他摆手说不打紧,不过是吃多了生冷食物,空腹一日养养就好,却见他反应十分奇怪,脸色比她还苍白,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喜色。他不顾一屋子丫鬟便亲昵的将她搂在怀中,不断摸着她的发,不时亲吻额间,仿佛她碰不得的样子。
  他见她的一截皓腕自袖中探出,纤细羸弱,摸在掌心有些冰凉。虽数九已过,此时却格外小心翼翼,怕她手脚冰凉,抓住她的手捂在怀中。他一时又恼恨大夫来得如此慢,坐立不安。
  王大人只觉得自己活了二十二载,从未如此刻这般忐忑而又开心。
  姜婵霎时福至心灵,她也从未见过向来不近人情的王之牧能如此患得患失,忍不住轻笑,随口道:“大人,我回回都饮避子汤呢,一次都不敢落下。”
  不仅如此,她为着万无一失,还常年用了教坊司出来的香膏,这膏药有温和的避子功效,乃是教坊司里流传了百年的秘方。双管齐下,她就不信自己能轻易中招。
  话音刚落,二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姜婵掩饰地摸摸鼻头,王之牧的脸色倏地很难看。
  等大夫来的这段间隙简直是度日如年。
  那位续着长长白须的大夫一本正经地搭着帕子在她腕上把了脉,摇头晃脑掉书袋一般念道,脉象濡缓,舌象淡胖,嘱咐她近日忌口即可,随即又抚了抚花白的长须,微眯的眼冒精光,简短补充了一句,又兼虚脉,注意节制。
  王之牧的面上可谓是无比难看。
  姜婵觑他额角青筋隐秘地跳了一跳,脸色几变,心想将来也不知是哪位高门贵女倒霉嫁了他,日日阴晴不定。
  那日走时,姜婵分明从他身上看出了落荒而逃的意味。
  大约是在他面前吐了,倒他胃口,他也不缠着她做那事了,接连好几日都未曾现身。
  姜婵恨恨地想巴不得他不来,盼星星盼月亮,她得以逃脱牢笼的日子近在眼前,过自己想要的自由日子指日可待。
  可是她坐在绣架前沉默、发怔的次数却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又想到哥哥不到一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顿时又唏嘘,也不知他所说的机会到底是什么,满心翘首以盼。
  梦寐以求的幸事企踵可待时,她下意识便生出怀疑,一切如此顺利会不会是自己的幻想?又忍不住长虑后顾,在这各种复杂情感交织的思虑中,她沉沉睡去……
  *
  另一边,王之牧恭敬送走张氏后,却孤孑立于庭中半晌无语。
  时日已晚,张氏却特意大张旗鼓地过来,只为一件关乎国公府上下的大事。
  胡皇后今晨传召张氏去坤宁殿叙话,入了殿门,张氏却见胡皇后身侧站了一名眼生的妙龄少女。
  谈话间,胡皇后意有所指地询问张氏:“云华,傅氏阿嫣本性慈淑,举止端重,容貌如桃花映春水,恣态如流云迎朝阳,可否为王家妇?”
  说罢,张氏目带深意地拍了拍王之牧的手背,眉目含笑。
  又过了许久,王之牧稳坐于书房内,方才想起旧事,手中沾了墨的笔尖半晌不动,早已毁了手下的澄心堂纸。
  他低头见白纸染墨,似是将一个完美的水中月影搅碎,像极了那个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的美梦,经不起半点儿推敲。
  六艺皆通、文韬武略、出将入相,将毕生心血献于振兴家族,与高门大姓联姻,与正妻繁衍子嗣、延续家族香火,然后再从侧门抬进一两房望族出生的侧室,既壮大家族,又罗织势力,令英国公府屹立百年不倒,这便是他步步为营又按部就班的一生。
  而这些,她一样都没有。
  既然生来就有大志向,又怎会拘泥于肤浅情爱。
  他竟然想要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降生在她腹中。
  他真是鬼迷心窍了。
  不过就是习惯了她在床上的好处,她知情知趣,伺候得他受用,这才一时想岔了。
  他本该机关算尽,说一套做一套,操纵、逼迫、哄骗,用尽各种手段,以蚓投鱼,将一个玩物锁在身边易如反掌。
  虽说他原本就无纳妾的打算,既然得了她,用来充盈后院倒也无妨。再说了,佳丽不在多而在合心意,为着她那可人的身子而腾一个侍妾的位子,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玩物终归只是玩物,一时迷惑了他的心神,却不能撼动他一直坚守的轨迹,他决不能在男女之事上栽跟头,让一个女子摧枯拉朽般毁掉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床伴带来的肤浅享乐是可轻易取代的,可繁衍数百年的豪门世家却是千秋万代的。相比他费尽心机经营积累的一切,她的那点好处不值一提。
  哪怕代价是,她再也不会用那日在桃林里的眼神看他……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神色已转为无悲无喜,从桌上那摞永远看不完的卷宗里抽出一册,心无旁骛地翻看起来。
  *
  又过了几日,姜婵翘首以盼的第二封信终于如约而至,她耐心忍到晚上,终于撇开府中的各色眼线,在只有她一人的帐中急切地、一字不敢漏地看完了全信。
  姜涛因着一段奇遇,手上已拿到一张已死之人的路引。
  那女子去年夫婿病亡,自己也因伤心过度倒在庄子附近。姜涛救下她,却无法阻止她求死之心。上月他获得了那女子首肯,待她溘然长逝后,姜婵可以继承她的身份,因此亦可以立女户。
  虽说她的年纪和姜婵对不上,但二人长相有些相似,她到时稍加装扮,倒是可以蒙混过关。
  姜婵到时候打着去大相国寺烧香的名义,在路上买通车夫,伪造出马车侧翻掉落山崖身死的假象,然后继承那女子的身份南下江南。
  姜涛还说不日将要回京城来接她,但不便在她身边露面,约定到时在城外的大相国寺会面。
  姜婵拿着信纸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身为女子,有太多不由己,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不得不从,女户是本朝女子出嫁后唯一可以独立的契机了。
  她可以担任一户之主,再不用担心为了立足而盲嫁庸夫,忍气吞声一辈子!
  只要她这辈子选择不嫁人,又有一技傍身,能自立门户,她的财产便永远只属于她一人!她终于可以摆脱姜婵这具肉身的过往牵绊!这是始料未及的喜从天降。
  第二日醒来后她满心雀跃,却无法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喜悦向周身之人诉说。她从一早睁眼脸上便带了压抑不住的欣忭神色,维持了小半日,直到王之牧的到来。
  他见她时眼中闪过难言的光,她瞧见了却不道破,好像对他的动摇一无所知。
  他这回来了,带着凛然的气势坐在正中座椅上,手边放了一枚做功考究的木匣。
  姜婵见他这副威严凌人的模样,好似有意在两人之间竖起了高墙,让人不敢接近,遂恭恭敬敬福身,侧身垂手而立。
  王之牧握过溢着茶香的杯盏,示意她亲手打开手边木匣。
  姜婵依言照做,发现里头放了一迭房契和地契。
  王之牧见她面上无动于衷,鬼使神差地张口:“这些都是赏你的。”
  他昨夜翻来覆去,夤夜将贾管家叫来,精心挑选了一家京中旺铺,又挑了五十亩亩良田,一个庄子,迫不及待的将房契和地契都收拢过来,装进面前的匣子里。
  姜婵扫了一眼,没有可以不留痕迹带走的黄白之物,匣中之物虽然贵若万金,但她是万万不敢在他眼皮子下转卖。如果带不走,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实在是用处不大,因此尽管她装出一副受宠若惊、连连称谢的模样,心中却更添忐忑。
  王之牧暗自谋定,她在京中举目无亲,只能仰赖他的庇护而活,所以她会感激涕零是理所应当的,用她的身体、她的真心、她的一切来回馈他是顺水推舟的易事。
  他的目的有且只有一个,将她豢养起来,只给他一人玩弄。
  她面上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可看他时的神情仍是隔了一层浓雾。
  同王之牧其人打交道,须得格外警惕那些从天而降的奖赏。姜婵在慧林一事上在他身上吃过大亏,此时摸不准他的意思,因此除了毫无意义的笑和迭声感谢,不敢多说一字。
  果不其然,没多久他便意味不明地张开了那幽幽尊口,像是在与她闲聊,又像是在借机敲打她。无非是待将来主母进门后,自会以妾室之礼抬她进门,给她画了一个虚无的大饼后,又嘱咐她务必要好好做那主母分忧解难的妾室。
  恩威并施,才能将奴仆收拾得服服帖帖,他刚赏了她恩惠,怎能少得了施威的环节。
  可王大人自己也没想明白,若只是逢场作戏,实在不必如此卖力,更不必费尽心机、一掷万金为她铺好后路。哪怕他算无遗策,但那些难以用语言诉清、未能用理性裁断的模糊情感才是他万万想不到的遗漏失算之处。
  姜婵心中不免长叹,二人似是有缘无分,那日桃林短暂萌生的莫名触动,堪堪维系了几日,他此时算计行径只会令自己对他退避叁尺。
  姜婵两步退至他身前,双膝一软,嫋嫋婷婷跪地,眼圈发红,语调哽咽:“大人何出此言,奴婢惶恐不已。奴婢谨记自己的身份,从不敢有非分之想。既已得大人垂怜,不敢奢望其他。”
  王之牧下意识就想将她抱在怀里,他放在心上的女子被骇得下跪求饶,明明是做惯了的驯奴手段,遇上反骨本能便要将她磋磨,却惹得他心中生出莫名的沮丧。
  明明前几日他还觉得二人已是亲密无间,而此刻又发觉自己亲手在她二人之间筑起了天堑。
  姜婵心中辱恨交加,面上却不显半分,反而笑得越发和煦动人,仿佛一朵散发诡异蜜香的食人妖花。
  他一会儿想拉她起身,下一刻骄傲就对压着他不许如此,一会儿恼她不知伏在他膝上求他,下一刻,又忍不住给自己找借口,“她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妇人,念在她服侍自己算是尽心才勉为其难破格纳她进府,万不可坏了规矩……”
  姜婵经过了最初的震惊后又释然,王之牧一直是那个袖里乾坤,将一切运于掌上之人,阴晴不定不过是他的面具,前几日是她一时意乱情迷了。
  二人身隔不过五步,中间却横亘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以他的性情和手段,给她造出一个虚幻的美梦,将她玩弄于鼓掌之间,然后在转瞬之间摧毁,简直是易如反掌。
  自己一着不慎,险些栽进他信手拈来的陷阱里,差点不能脱身。
  王之牧既为自己的那无法解释的心软而自谴,又因她迫不及待撇清关系的疏离而暗怒,遂语气不善地道:“前日……是我想岔了,你不必多想。”
  二人心知他指的是那日误以为她有孕的乌龙。
  “奴婢当然明白,怎会因此生出怨怼之心。”她好脾气地笑了笑,颔首低眉,掩去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对自己奴颜婢膝的憎恶。
  姜婵对王之牧的所有似天真、似烂漫、似可笑的一切幻想,在这一刻化为齑粉。
  王之牧颊侧的肌肉微微抽动,非要硬邦邦地补充道:“明白就好。”
  他又生出一股无言的挫败,只觉铺垫了好几日的色厉内苒没了着落,消解在了她低眉顺眼的神情上,又化开在那隔着一层浓雾的眼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