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节
作者:
一度君华 更新:2024-01-21 23:29 字数:4161
离光旸会意,当即刺指取血,滴于其上,率先道:“以离光旸之名,立此血誓,从此以后,离光氏允许地脉紫芝来去自由,并将约束人族,不以任何理由,向离光夜昙和离光青葵复仇。”
有了他一个,其余三帝无奈,只得纷纷滴血,照此宣誓。
鲜血滴落,水滴凝成实质,星辰碎片红到刺目。玄商君将其接在手里,注视许久,五指握紧。
半月潭边。
夜昙翻看了半本《混沌云图》,终于是气息不顺,她借盘古斧碎片之力,逼出一口淤血。胸口虽然畅快了一些,但血脉之中的刺痛难以驱除。
盘古斧碎片对她造成的损伤,远没有东丘枢那样强烈。但是……也并不轻微。
她与青葵没有融合,盘古斧中的混沌之炁对她同样有害。并且这种伤害,将随着她继续使用盘古斧碎片而日益加重。
东丘枢就是前车之鉴。她知道,却无可奈何。
青葵用芭蕉叶端了水过来,直接喂到她嘴边。夜昙看也没看,张嘴喝了一些,喃喃道:“东丘枢这写得什么嘛,含含糊糊的。哪有少典有……”
说到这里,她愣住。哪有少典有琴手书的注解,清晰明了。连学识低微的她也能轻易看懂。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下去。
青葵看见她翻动书页的手,肌肤泛着微微的紫。她握住那修长的指尖,轻轻吹,仿佛是怕她痛。夜昙倒是满不在乎,说:“没受伤,等我适应了魔气就好了。”
青葵轻抵着她额头,许久才说:“你需要好好地睡一觉。”
夜昙哪肯睡觉?她说:“不行。四界随时会追来的。”
可是,四界并没有追来。也并不会再追来。
青葵捂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你必须睡一会儿。夜昙乖。”
眼前的光芒被掩去,世界陷入沉静。最关心的人在身边,夜昙嗅着她的气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轻声说:“姐姐,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吧?你不是说你想开一间医馆吗?我有银子,可以给你开个最大的。什么药都有的那种。”
青葵唇角含笑,仿佛真的看到她们远离了一切纷扰,寻一处桃源,开一家医馆。
她笑道:“好。你想去哪里呢?”
夜昙闭上眼睛,说:“我……”她想了很多很多地方,却发现并无一处如意。原来没了那个人,去哪里都是无所谓的。她低低地道:“我去哪里都可以。”
闹市深山,哪里都一样。
她倚着青葵,借她双手遮掩天光,沉落梦乡。
嘲风想说话,青葵向他轻轻摇摇头。她素手伸向腰间,取出一颗明珠,明珠紫光闪烁——正是虹光宝睛。只是如今的它,已不如当初清澈,反而光芒流转间,现出摄魂的妖冶。
青葵轻轻将它按在夜昙额头,想起玄商君将它递给自己时的神情。
“此物名叫虹光宝睛,可让她暂时沉睡,也可保你二人不会成功融合。”他说这话时,目光凝视着虹光宝睛,明明带了些哀伤,却又像是想起什么旧事,露了个浅浅的笑容。
她不由问:“她会睡到几时?”
他似乎早已计算过无数次,于是脱口而出:“足够我重铸盘古斧。”
泛着紫光的虹光宝睛瞬间嵌进夜昙的额头,夜昙猛然惊醒,说:“你……”
可她也只能说这一个字。她紧紧握着青葵的袖角,只觉得眼皮沉重无比。青葵捧起她的脸,亲吻她的额头:“谢谢。姐姐已经看到我们的桃花源,我们的草长莺飞、明月天涯。”
夜昙再如何挣扎,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少典有琴总是知道她的弱点,所以他的法咒对她,总有奇效。
即使她手握盘古斧碎片,也来不及反抗。夜昙甚至怀疑,哪怕她手上的碎片再加一个,结果也还是一样。
天界,蓬莱仙岛。
正是这个冬天的第二场雪姗姗而来。
嘲风抱着紫脉紫芝和两片盘古斧进到归墟。四下无声,玄商君接过他手中的地脉紫芝,外加另外两片盘古斧碎片。
嘲风说:“青葵在陪着她。”
玄商君轻轻逗弄地脉紫芝的花叶,说:“嗯。”
嘲风替青葵代话:“青葵说,你的术法,对她很有效。”
玄商君嘴角微扬,目光注视地脉紫芝,如水般温柔:“我知道。”
玄黄境。
乾坤法祖的炼炉被打开,玄商君将亲自炼化三片盘古斧碎片。重铸盘古斧,这样的事,从此以后千载亿载,都不会再有了。
嘲风当然不能离开。他守在一边,问:“盘古斧的力量,与归墟同宗同源。用它消灭归墟,盘古斧自然也会不复存在。地脉紫芝单靠灵丹和魔丹,能养活吗?”
他原以为,玄商君会给他一颗定心丸。不料,玄商君说:“不能。”
“什么?”嘲风愣住。
玄商君说:“如果没有花灵,可以。但开花之后的地脉紫芝,不能。”
嘲风怒道:“那毁灭归墟之后,地脉紫芝如何存活?!”
玄商君与他四目相对,许久,他说:“所以,要留下一片。”
嘲风怒气稍霁,说:“留下一片,剩下两片能重铸盘古斧吗?”
玄商君看着他,微笑摇头,说:“不能。”‘
嘲风差点气昏:“少典有琴!!”
他快速出手,抢回三片盘古斧碎片。而就在此时,玄商君右手微拢,自袖中取出一物。嘲风一见,顿时愣住——这也是盘古斧碎片!
“这……”他仔细查看,失声道,“第四片盘古斧碎片!这怎么可能?”
玄商君说:“上次蒙骗东丘枢时,我多炼了一片。可惜,以它的力量,只能以假乱真,并不能成真。”
这一点,嘲风倒是理解,他说:“那你炼它有何用?还有,你必须给地脉紫芝留下一片,否则我绝不允许。”
玄商君走到炼炉旁边,炼炉还未合下,其下就是千万丈的南明离火。他说:“我有办法让这片碎片成真。”
嘲风将信将疑。
玄商君一抬手,嘲风手中三片盘古斧碎片,便有两片飞起,直落到他手掌。玄商君将两片碎片掷入炉中,火光大盛。嘲风握紧手中最后一枚碎片,喃喃道:“我不信。你要真能炼出来,我给你磕三个响头。”
玄商君将最后一片假的也掷入炉中,悠悠说:“那你最好现在就磕。”
嘲风冷笑,目光却好奇地打量炼炉。
正在此时,四帝也进来。嘲风忙收好剩余的那枚盘古斧碎片,站在炎方身后。炎方看见他,自然是没好脸色,冷哼了一声。
少典宵衣等人也同时看向炼炉,少典有琴就站在炉口,一一绘制着上古世界最为古老也最为强大的法阵纹路。这法咒是山川,是河流,是火,是水,是世间万物。
在盘古开天之时,斧头碎裂,它也缺失了。
而今,有星辰之灵领悟了其中奥义,正逐步重绘。
他绘制的法阵,就那么密密麻麻,谁也看不懂。但是炼炉之中,三片碎片慢慢融化,渐渐合一。四帝没有说话,众人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一个眨眼的时间。
无数人的道,在此间灵光乍现。那追逐千生万世、不可触摸的,如今就在眼前。
四帝同时盘腿而坐,各自悟道,修为也在这一刻,猛然突破。
嘲风就站在原地,眼前是春涧鸟鸣,也是冰雪皑皑。
这就是道吗?
而正在此时,他发现玄商君的身影渐渐虚化。
“少典有琴,你!”他指着玄商君,一句话也说不出。玄商君看着自己渐渐透明的手,却似乎并不奇怪:“吾之修为,不足以重铸盘古斧。所以……”他看向嘲风,唇角微勾,道:“如果你要磕头,还是现在就磕吧。”
嘲风猛然明白过来,他的修为不能重铸盘古斧,所以他要用他的血肉,他的元神去融铸。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盘古斧碎片的第三片是假的。形似而神非,并不能真正代替盘古斧碎片的力量。
“你……”嘲风想说什么,待要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哽咽。他深深吸气,化去喉间积郁,淡笑着说:“这不还没铸成吗,不磕。”
玄商君自然没有纠结于此,他指间法阵越绘越快。嘲风终于忍不住,说:“你就这样……不告诉她一声吗?”
就这样沉默的陨落,连最爱的人也不作告别吗?
此时此刻,不应提及那个人,以扰他心神。嘲风知道。果然,玄商君指下微顿,片刻,他轻声说:“不了。若她知情,我会盼她来看我,又怕她来看我。我会怕她流泪,又怕她无动于衷。我怕她已经幸福,更怕她从此孤独。吾去之后,你也不必磕头了。拾吾遗骨,埋在月窝村石屋。我想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他注视炼炉深处,盘古斧碎片融成奇怪的形状,再无进展。南明离火烈焰冲天,他周围都是金红色的碎光。热浪撩起他的长发,痴绝艳绝。
“有琴!”朦胧中,少典宵衣的呼喊近在耳边。玄商君没有抬头,他已经虚化的身躯微微上前,脚步一错,倒落炉中。
若这便是结尾,最后一刻,我梦到谁,会有怎样的对白?大约,我还是会回到那个雪夜,此生最初也是最后的温存。自此以后,我经寒夜如良辰,我闻风雪皆故人。
在无边烈焰中,依稀还是那一袭紫衣。那个人向他伸出手,微笑着道:“少典有琴,我们走吧。不要再管什么归墟和四界。我们带着地脉紫芝和最后一片盘古斧碎片,逃到谁也找不到地方。从此隐匿山林,恩爱白头,可好?”
此言之后,他的道分崩离析,信念皆成废墟。他握住她的手,随她而去。
天地四界,不能为离光夜昙而牺牲。但……少典有琴可以。
他的身躯融化在炼炉中,缺失的法阵,由他的元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补齐。少典宵衣喷出一口血来,他冲上前,却被诸人拦住。
炎方、帝锥等人得此机缘,修为精进。此时众人注视炼炉,久久无言。
“以炎方之名,立此血誓,从此以后,魔界允许地脉紫芝来去自由,并将约束魔族,不得以任何理由,向离光夜昙和离光青葵复仇。”
“以帝锥之名,立此血誓,从此以后,妖界允许地脉紫芝来去自由,并将约束妖族,不得以任何理由,向离光夜昙和离光青葵复仇。”
……
夜昙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月窝村,石屋。
正是这个冬天的第二场雪。
夜昙沿着白茫茫的小路,来到了屋前。小院里,那个人抱琴而立,一身白衣曳地。风雪吹乱了他的鬓发,遮住了他的脸,夜昙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怎么还是会梦见你?”夜昙缓步上前,衣袂扫雪,拖出长长的冷香。而院中,少典有琴就这样看她渐行渐近。原来,你也在这里。
可惜,一缕残识太脆弱,今生无暇久候。
他凝视夜昙,说:“那一日仓促离开,一直不能释然。”
夜昙微怔,他抬手,星辰碎片的玉佩已经在手。只因四帝血誓,连带它也变得猩红。夜昙看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玄商君的声音颗颗粒粒抚面而来,寒凉如雪:“四帝血誓,有了它,四界将任你来去。”
夜昙有些分不清这真是幻,但她想起来,自己铁定是睡着了。她问:“是你蛊惑了我姐姐,让她跟你毁灭归墟!同情四界、怜悯苍生的人是她不是我,你何必将此物给我?”
少典有琴目光冰冷,如她初见时那般陌生。他轻声说:“当然会给你,一夜春情,尚缺酬劳。不是吗?”
夜昙以为,自己已经不会更生气了。但是此时此刻,旧事如将融的雪,化去纯白,只留下泥泞与污秽。自己团在怀中、以为无瑕的珍物,就这么被他剥去表皮,只剩一滩腐肉,半枕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