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来得不过半月，他的世界和记忆却好像只剩下雪。
  明明酷暑的夏天才过去，他却只有雪可以记住。
  脚下踩的这片区域, 不应该是水泥地吗？
  这种朦胧的怀疑, 在冰冷的河水中也淡成了动摇。
  好暖, 不对, 是好冷……
  零下是雪和冰，0度和0度以上才可能是水。
  河里全是水, 最低温不会低于零度, 岸上的温度却是连骨髓也要一起冻住的零下十三度。
  零度，负十三度。
  单从温度上来说，他应该是感到温暖的才对。
  但是——
  好冷啊。
  他想要抱怨, 或者用手搓搓再呼出一口气, 但嘴巴一张, 冒出的除了气泡再无其他。
  好难受……好痛苦……
  不能呼吸了, 为什么？
  对了，是因为跑得太累了。高考这么重要的事情, 爸爸妈妈却都因为心疼他舍不得喊他起来。
  本想掐着点让他多睡一点, 结果因为晚上的空调温度设置得太低, 肚子着凉拉肚子耽误了时间——
  可不能迟到啊！他可是一定要考市状元赢得——
  江序宁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但考试开启的铃声又打断了他的思路。
  “叮咚，语文听力考试滋啦吱——”
  “哗啦啦——轰——”
  “咳咳咳——”
  随着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巨大的水花冲天而起，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也全部变成了一个念头——活下来！活下来了！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没有错的，我，活下来了！
  死里逃生的庆幸和感动令江序宁颤抖不已，但身体顺着水花冲天而起又失去加速度在重力的作用下做加速度坠.落的江序宁惊恐不已。
  等、等等，这可是至少有两百米的高度啊！就这么摔下去一定会死的啊！
  两百米的高度做自由落地也只有一个呼吸的时间，死里逃生后陷入绝境的江序宁爆发出一股强大的不甘。
  不能就这么死掉！不可以死在这里！妈妈为了让他活下去，渴死在了那个炎热的夏天，他的背负着的不仅仅只有自己的生命！他要活下去，他要用妈妈换来的眼睛去看几十年后世界重新恢复和平富足的世界！
  瘦弱的身体在绝境中报复出来超越极限的力量，在身体和冰面接触的前一秒，无数的红薯藤破开衣服涌出，紧紧地一张柔韧的大网就此成型，紧紧地护住了江序宁以及周围几个人。
  只是刚觉醒的异能太过弱小，即便是超越自我的极限爆发，也只有直径一米的掌控力，一起坠.落的同胞被红薯藤网救下，但还有太多太多无辜的遇难者。
  “活着……我竟然还活着……”
  本以为必死无疑的遇难者惊讶地发现想象中死亡前的剧痛迟迟未能到来，反应过来后，便发出了惊喜的哭泣。
  “太好了，太好了！我还活着！”
  狼狈的嚎啕大哭连成了一片海洋，三四十岁的人哭得尤其大声，但谁也没有嘲笑他们。
  异能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神秘的事情，学校里更是专门将外语这门课程改成了异能理论课，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是觉醒了异能，但他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欢喜，反而第一时间去寻找熟悉的身影。
  事故波及的范围不知道具体多远，他必须要看到父亲安然无恙的模样才能真正地放下心。
  被他救下的三人看到他的表情，立刻就猜到了他的心情，强忍下想要去找自己家人确认的焦急，连声道：“别急别急，我帮你一起找！”
  “我也是我也是！”
  “谢谢，谢谢！”江序宁连声道谢，其实没有他，他们也不会有事，但对父亲的担心让他厚着脸皮应了下来。
  满是碎冰的河面上被一层软软的透明物资覆盖着，像硅胶又像史莱姆，大概是某些异能者的异能，有了这一层类似充气垫一样的东西，即便从几百米的高空中摔下来，只要不是运气太差脑袋朝下竖直落地自己把自己的脊椎撞断，都能活下来。
  没有，没有，这里也没有，怎么可能呢？！
  江序宁被恐惧淹没了。
  “序宁——序宁——序宁你在哪里啊序宁————”距离较远的江父没有被波及，但“地面”开裂的动静这么大，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儿子还在这里，被恐惧淹没的江父忘记了自己的安危，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
  幸运的是，他的速度有限，即便全力奔跑，也需要好几分钟的时间，就是这几分钟的时间，异能者队伍赶到，“地面”开裂的速度停了下来。
  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地飘来，觉醒异能后，虽然不是“顺风耳”方面的异能，但各方面的数值都比之前高了不少，父亲的声音里的惶恐和不安是那么地清晰。
  “爸，我在这里，爸！”江序宁用最快的速度朝着父亲跑去，其他三人看到这一幕，替他松一口气的同时，也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能和家人一起平安地活着团聚，没什么比这件事更幸福了！
  和父亲互相确认了对方的安全后，江序宁这才有心思梳理事故的前因后果。
  在水里泡着的那段时间脑子运转的效率显然不正常，可能是某个变异生物的异能，但现在脱离了河水，他的脑子也恢复了正常。
  虞城的护城河也算是“古董”了，几百年前修的护城河到现在，早就无法包住整个虞城。
  虞城的护城河与其说是“虞城的”，不如说是“老城区”的。
  江序宁是夏天才搬来的，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会在放学后赶在温度升到最高前想办法赚点钱找点能用得上的东西。
  护城河附近他来过很多次，对这里很熟悉。
  这里的河道最宽处只有一百五十米，但不管是他的记忆，还是现场的惨状，满是浮冰和水的“河面”都远远超过了一百五十米。
  三百米？四百五十米？
  不，江序宁用自己地理和数学满分的估算能力担保，现在这条河的河面宽度早已经超过了六百米。
  最直观的证据就是——原本矗立在河附近的“河景房”已经消失了。
  有的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有消失了半栋的房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河面坍塌倾斜。
  “所有人——跑！”异能者管理局后勤部的人即便用上了扩音器，依旧用最大的声音嘶吼道，“用最快的速度，有多快跑多快！快点！”
  软软的史莱姆撑住了数万人的生命线，但说到底也只是五十个一二级异能者拼凑出的合作成果，维持的时间并不长，能精神力耗尽后，这群刚被救上来的遇难者，大概率要变成“二次遇难者”。
  “对、对哦，得快点跑啊！”
  从死里逃生的欢喜情绪中回过神，又是一片混乱。
  后勤部的人尽可能地用扩音器指挥着人群有序疏散，但遇难者太多，哭喊声太杂，一时间无序的逃跑让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孩子，我的孩子！谁能救救我的女儿啊！求求了，救救她！救救她吧！她才五岁，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
  正在坍塌的居民楼里，还未来及得搬家的居民在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
  消失在水面的居民楼情况如何目前不清楚，但残破的居民楼内，哭喊声和呼救声在刺激着所有人。
  在江序宁父子不远处的那栋残楼，被毁去的正是有楼梯间的那一半。
  河面上覆盖着缓冲的“史莱姆”，能逃的在第一时间就从窗户里跳了下来，但大楼的晃动让不少人受了伤失去了自由活动的能力。
  江序宁看到的这对母女就是倒霉的那两个。
  沉重的冰箱在房屋晃动中倒了下去，五岁的女儿在意外发生时，十分倒霉地正想打开冰箱，冰箱倒下时，几步之遥的母亲爆发了力量冲过去护住了女儿。
  天气冷，冰箱早已经派不上用场，现在只是拔掉插头作为一个储物柜类似的存在。
  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是通电的冰箱很可能在事故发生的瞬间夺走母女二人的生命。
  但不幸中的更不幸是两人被压在冰箱下动弹不得，眼看着大楼的倾斜程度越来越夸张，无法挣脱冰箱的两人似乎只剩下和冰箱一起掉入水中，然后因为窒息凄惨可悲地死去。
  母亲哀切的求救和女儿细弱的哭泣声在一众呼救声中也显得那样不起眼。
  只有耳力出众的异能者才能听见。
  “序宁，你干嘛停下来？！快跑啊！”脚下的史莱姆越来越软，像是半化的果冻，好像随时都有融化的危险。
  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掉进过水里，湿漉漉的衣服被寒冷的天气冻成了冰黏在身上，不仅是掉进水里会沉入河底的危险——再不及时采取急救措施，器官被冻到坏死也属于“命大”的好运气。
  江序宁看着父亲焦急的神色，耳边是一位母亲绝望的哀求，各种复杂的情绪撕扯着他的心脏和大脑。
  江序宁闭了闭眼睛，推了一把父亲：“爸，我马上过来！”他则是飞快地往那栋即将坍塌的居民楼跑去。
  余光里，是替他们战斗在一线的军人和异能者，脑子里，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宁宁，宁宁你要活下去啊……带着妈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 第113章
  “求求了, 救救我女儿吧……救救她……”
  “妈妈……我好疼啊……”
  母女俩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凑近根本听不到。
  这样一来，获救的希望变得更加渺茫了。
  要死了吗？要死在这里吗？
  除了人面对死亡时一直存在的恐惧，此刻的脑子却更多的是迷茫。
  或许……死了也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生活那么苦, 活下去的希望那么渺茫, 现在死掉的话, 或许也能少受一点罪……
  这么想着，又或许是寒冷侵蚀了她们的意志，母女俩闭上了眼睛。
  “咚——”
  重物被掀开后砸到地板上的声音惊醒了即将昏睡过去的母女二人。
  “不要睡，孩子先出来！”江序宁控制着红薯藤，那颗在怀里揣着本是作为午饭存在的红薯无疑是今天的mvp, 看似柔软无害的茎叶飞舞着一路替江序宁扫清了障碍。
  “你是……”母亲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女儿的冰冷的身体让她立刻死死抓住这虚幻的救命稻草, “谢谢, 谢谢您！”
  江序宁不太熟练地用一心二用的方式一边操控红薯藤，一边试图抬起冰箱。
  冰箱上面还压着碎掉的天花板和砖头, 等红薯藤全部清理完毕后再救人就太浪费时间了。
  江序宁虽然不是医护人员, 但也知道这种情况下母亲很有可能已经骨折了。所以第一反应是先救被她护在身下的女儿。
  “娇娇，快醒醒，爬出去, 快点爬出去！”
  红薯藤飞快地清理着上方的杂物, 数量有些多, 它清理得有点慢。毕竟只是红薯藤, 力气没大到一口气将冰箱和砖石一起丢出去。
  江序宁铲雪运雪的时间也不算太短，加上异能的buff加持, 也能将这堆重物抬起一点, 虽然只有十厘米, 但也够小姑娘爬出来了。
  小女孩听话地撑开眼睛一点一点地往外爬。